《Thinking Through Creativity and Culture》:創造力生成於文化沃土下,最不起眼的深處。

GSHTL
Nov 2, 202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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弗拉德.格拉維努的《Thinking through Creativity and Culture》

格拉維努在《Thinking through Creativity and Culture》開篇提了一個問題:一個塗鴉的孩子,一個新銳的科技藝術家,以及傳統繪蛋工藝的匠人,誰具有真正的創造力?

主流論述中最關心的通常可以分成兩個面向。從作為「對象」的造物來說,是它的新穎性(novelty)與價值(value):一個事物、點子或方法之所以有創意,是因為它在心智或歷史層面上的原創性,而且是有用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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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作為「主體」的造者而言,則把創造力當作是一種心理上的能力(capacity),一個有創造力的人能夠看見尚未於社會或世界上存在的事物,並且將它創造出來。它可能牽涉到聯想或分散式思考(divergent thinking)等認知功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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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都暗示新銳藝術家是更有創造力的,因為她打破了規則,將異質性很高的領域結合,揭示了藝術與科技物的其他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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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格拉維努認為這種論述實際上是偏頗的。這不只是何者更具創意,而是創造力本身在概念上的歧義性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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創造力是一個相對很新(19世紀)但養分卻很古老的概念。其中影響西方社會最大的可能是啟蒙與浪漫時期的典範:二者都有一種關於天才的看法。這些科學或藝術上的天才或者獨立於世、不慕榮利,或者性格乖戾,總而言之,創造力是一個對抗社會與文化的個體所具備的天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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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種典範仍在當前的創造力哲學、心理學與認知科學中運作,卻把個體與他們創造的環境在各種尺度下割離,試著在實驗室等中立環境中,分別研究創造的人與物。而本書的目的,就是改寫出一套重新把創造力放入社會與文化的研究語言。這套語言不只是建立在心理量表與原創性的評估上,而是在質性觀察與象徵分析的意義上。

羅馬尼亞的繪蛋工藝。繪製的工具被稱為chisita或condei

而格拉維努本身是羅馬尼亞裔的學者,因此他就回到家鄉,找到傳統的繪蛋工藝做案例研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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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項工藝與許多基督教國家一樣,來自復活節傳統(在羅馬尼亞是是東正教)。而蛋本身除了復活,也包含誕生、起源的意涵。它除了在慶典時期會出現,至今也已經進入人們的生活場景之中,譬如放在博物館保存,孩子的美術勞作,相互送禮的選擇,或者就是商業販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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傳統與創新在這裡就呈現出一種光譜: 如東正教的祭司就認為蛋的宗教意義最為優先,傳統手段則最能將其保存;而更多繪蛋手藝人則試圖在形制上面做更多挑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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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就牽涉到繪蛋本身的物質性。在傳統繪蛋中,顏色與圖騰的選擇可以直接看出宗教動機,譬如紅色是基督的犧牲、黑色代表永恆與絕對,網狀是善與惡的分離,八芒星則是女性與完美。而在新彩蛋中,更具象化的圖案或貼紙,譬如花草,則更常出現,比起宗教象徵因素,色彩的使用也更關乎美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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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繪蛋的技藝層面也相當繁複,需要選擇蛋的種類(雞、鴨、鵝…),將其處理成可以繪製的空蛋殼時,也要準備塗料與繪蠟,用鉛筆準備圖案,並且用一種在木柄上固定細鐵針的工具chisita或condei來做細緻的繪製。經過反覆上臘與繪製,一顆繪蛋才終能完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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參與這項作業的族群則包含男女老少(古時候更有塗料由地方耆老製作的傳統),包含專業繪蛋師與素人藝術家。儘管並非所有人都會分享,但在這工藝中流動的形制與動機(motif)經常是整個傳統所共有的,而不會有人說某個動機只屬於自己。而創新則是在這些既有內容與方法之中,調整與改進而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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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這具體的案例,可以反思當前的創造力論述如何造成割離。創造力也不該對立於既有社會與文化,因為有了一整套社會機制的生產、評價、轉移與解讀,創造力才能夠被定義。這就多少回應創造力經常二分於「專家-大眾」與「高端-低俗」對立的問題。

在書中最簡單的創造力範疇圖式

雖然造物的新穎與價值分析沒有錯,但它們如果沒有相應的文化與社會參照,則會變得空洞瑣碎。普遍性與定義強度呈反比的trade-off。如果要避免這個困境,則要意識到其定義將隨著不同文化與技藝所需而更改。這則可以連結到文化心理學、人類學或社會學(如Bourdieu的場域與稟賦理論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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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外,創造力不是一種固有的認知功能,而是在環境中塑造而成。這種環境包括文化、社會與身體性的環境。為了捕捉這種環境因素,需要一種擴散於(distributed)心物範疇的存有論,來描述連續的實踐過程。這則連結到具身與環境認知、現象學、與拉圖式的物質符號學等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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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認為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反思,則是創造力的「意義」。當然,這跟用「強調一個東西的重要性」來說一個東西很重要一樣瑣碎,甚至瀕臨循環定義的危機。但人為什麼創造?單單說「一個事物很有創意、高速迭代、日新月異」並不會讓這個事物更具有意義(如果有,那為什麼?)人創造了自身文化,很多時候並沒有以「創意」作為意圖;而是在關乎自身生命與世界之間的關係,創造了象徵性的某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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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種表達同時出現在最前面的三個例子當中,但並非以某種先天地,而是以人早已被拋於不同文化世界的方式,延伸其根、莖、葉、花,而創造力可能只是其胚珠與子房熟落的一瞬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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