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什麼是遊戲》:自律即自由,人類的弔詭本性

GSHTL
May 13, 202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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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休維爾索追問的,直按書名,就是「什麼是遊戲?」如書中所言,對遊戲進行本質性概念分析簡直不可能,難到維根斯坦還親自唱衰過這件事,但作者仍認為可能逼近遊戲作為人類特殊的實踐模式,以及它之於人類存在的意義。本書大致分成二部分:對遊戲的概念界定;以及遊戲概念的倫理學應用。

為避免歧義,休維爾建議先從日常語言的使用開始。儘管他使用的是法文,但相同區分也在很多語言中出現:「玩」作為動詞,與「遊戲」作為名詞。玩作為娛樂行為不獨屬人類:貓會玩弄獵物,人也會把玩橡皮筋。但這些都不算是遊戲。遊戲作為一個完整的體驗,似乎能有特定判斷指出一個人是否在遊戲的狀態,就像觀棋不語真君子,旁觀與參與有根本的差異。

而參與就與服膺於規則之下有關。遊戲不僅只是一種完整的體驗(如一個藝術品),而且是一種實踐的系統。這種系統必須要由規則所建立:然而是什麼規則?遵守交通規則算是一種遊戲嗎?甚至更激進的說:遵守物理法則算是一種遊戲嗎?休提出三種規則:

首先:假設我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從山下上山,則我有數種手段。按照特定目的下,遵循屬於這個世界的物理、技術的法則,挑選出手段(騎車)。此即「最佳化規則」。再來,假設我今天選擇騎車上山,我需要遵守交通規則。沒有這種規則,我仍能上山,但顧及此目標之外的價值(行人安全),這個規範必須額外加諸於行為之上,此即「規範性規則」。

與此不同,體育競賽中也有其規則。譬如賽跑以槍響為始、有固定賽道與終點,以秒數最少者獲勝等等。這些規則與最佳化規則不同,並非既已存在於世;也不是規範性規則,非以某種外在的目的為準。它們的存在建立了體育競賽的行動本身,若不遵守,則無競賽可言。此即「建制性規則」。規則既判定了實踐,也創造了該實踐本身,其目的(勝利條件)內含於遊戲的規則語法內。而該規則在形上學的意義下,也限制了一個特定的時空條件,使一局遊戲成為在特定環境下有始末的「事件」。

希臘的古代奧林匹克競賽項目

由此,遊戲作為一種實踐系統,由建制性規則的確立。這種規則可以由人創造,卻不能隨玩家在遊玩過程中任意扭曲,否則遊戲的系統性將不復存在。但這仍不夠逼近。假設今天我遵守茶道的規範,正確使用器具、語言、姿勢與行動、完成了一次由建制性規則所組成的實踐系統,這算是遊戲嗎?若非,除了它「比較嚴肅」這種攏統的感受以外,它與遊戲的差別又是什麼?

只要熟習茶道的規範,便可完美達成茶道的實踐。然而熟悉了所有西洋棋的規則,是否就能成為西洋棋世界冠軍?其中的差異就是完成的難度。休維爾稱其為遊戲中的「失敗挑撥因子」。它也許是隨機的運氣,也許是明擺著的難度限制,也許就是系統自身的有機程度,使一局遊戲不一定成功。玩家因此需要動用思維、策略、反應、經驗等等,自力鋪墊出通往遊戲目標的道路。它不是一本道的「步驟性實踐」,而是手段與流程高度彈性的「目的論實踐」。

由此,制式遊戲的內部定義就接近完成。作為人類創造的實踐,卻不由人類分說其運作與後果,反而是人必須尊重其獨立的生命,始得其門而入。休維爾亦將遊戲與神聖儀式、戲劇做比較。雖說許多遊戲本身即從宗教儀式發展而來,如奧林匹克為頌讚希臘諸神而生,但遊戲以自帶內在目的,其完成與否不依靠如敬神與否的外在條件決定。戲劇則大多由封閉的劇情所引導。

然而它們的相似之處,就在特定的時空條件、規則的建置,以及一種角色的扮演。當人進入到遊戲,他便成為遊戲所定義的角色,他的目的就是遊戲角色的目的。這在角色扮演中則最為明顯。

這便帶我們到遊戲與其他人類活動的關係之探討:為什麼人要遊戲?本書後半以斯多亞哲人愛比克泰德,與存在主義始祖帕斯卡,的節錄出發。

斯多亞主義哲學家愛比克泰德

愛認為達到不動心(apathiea)即是將人所可不可控之處分開,於可控之處謹小慎微,不可控則不下任何判斷。不可控之處有其後果,但這後果不是一個人的最終目的,人也非總能選擇扮演的角色;重要的是扮演過程中,如何對事秉持堅若磐石的判斷,作為一種活法。就如賽場上選手所在乎的不全是勝負或運氣,而是其中的精神狀態如何在竭盡所能之後,提升至不再遺憾的不動心。

而帕雖沒有直接提及遊戲,卻認為娛樂是人在意識到自身生命空虛之後,唯一的在世逃脫途徑。儘管只是暫時的,人們仍需要休閒從存在的重負中分心(divertissement)。在休維爾的存在主義式解讀下,人不只是在無神的情況下面臨生老病死等等,境況的不幸;而本質上就是需要「被佔據」的存在。人需要將自己拋於種種活動之內,才能在「忘我」中地活著。而遊戲的存在理由也許亦能如此解讀。

以上都屬於類比式的解讀,與其相反的則是反映式解讀:遊戲的存在提醒我們人類生命中非遊戲的部分。不可重來、不可更換角色、沒有公正規則建置的內在目的。遊戲就像是個自足的飛地,價值與法則都足以自洽;然而出了這塊飛地,所有都與所有相關。但遊戲卻又摹倣了人類生命的部分面向,反向的改變了人思維與感受的模式;它使人們體驗到狂喜與沮喪,卻能夠使人維持一定距離。就像亞里斯多德認為悲劇能夠使人淨化(catharsis),而不用親身經歷慘劇。那種反思與投身對反的辯證,才是遊戲為人類指引的自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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