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改寫人性的人》普世真理的失利,以及人的真貌

GSHTL
Jul 12, 202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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查爾斯.金的《改寫人性的人》

之所以能夠凝視,是因為有距離。這個距離可能是隔閡、階級、身份、差異。人類學的興起與帝國主義、民族主義的殖民歷史基本上是同源的:對於遙遠異族的控制所需的認識。

人類學家出師眾多的英、法、德都是在19、20世紀間的殖民強權。而這背後的理論意識也多與種族上的位階有關:不管是本質論(不同種族生物性有導致文化差距),或是傳播論(文化由一優越種族傳播,有固定進步方向)。這就導致了許多以生物學/心理學包裝的歧視,來對人種進行能力與階段的區分,除可見的膚色,還有顱骨長度與身形等等。並且在這種分類中,直接連結到人種的文明與心智程度,引發一連串以政策管理與優生學唯名的迫害,甚是是博物館與博覽會“朝向我族”的空間配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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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上述國家稍有不同,美國本身就是個種族與文化的熔爐。然而這並沒有讓它免於上述災難:不只是黑人,還有拉丁裔與斯拉夫裔等移民在美國的「亞利安」白人眼中,只是削弱起優越血統的次人類。由此,在生物演化長河頂端的北歐白人反而是珍稀的「弱勢」。而另一個著名案例是美國種族學家葛蘭特(Madison Grant)所著的《偉大種族的消逝》在德國出版後,被剛出獄的希特勒視為“我的聖經”,最後發展出了類似的種族優越論,以排除汙染歐洲白人的雜種。由此看來,把大戰的發生視為不同信念陣營的對抗,就只是一種俗爛的戲劇化;而敵意的幽靈同時籠罩敵我上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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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此相反,以鮑亞士為始的美國文化人類學,用一種粗略的說法,對於人類及其文化再次做了「達爾文轉向」:如果達爾文的研究不在於預測,而在批判過去神造論與本質論的統治,那麼文化人類學就在抵抗被加諸在人類分類上的對等枷鎖。

親身示範異族儀式的弗蘭茲.鮑亞士

除了從德國赴美,在哥大立足的鮑亞士本身,其學生如研究薩摩亞與性理論的米德(Margaret Mead)、對人類文化進行反省的潘乃德(Ruth Benedict),研究黑人民間敘事與儀式的人類學家/作家賀斯頓(Zora Nearle Hurston)與他們之間的種種人物,這些人所創造出來的新科學都有幾個特點,首先除了發現人種與文明/心智水平沒有必然的相關性,另外是進一步認識不同文化內部的系統。這些認識無法奠基在既有的科學方法,而更需要親身對談與參與該文化的語言與實踐,而形成目前我們所知的田野與民族誌等質性方法,也包含在各個領域裡聲名狼藉的「文化相對論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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根據保存下來的記錄與書信,書中重構了這些學者在田野過程中的觀察,對自身的反思與對關係的改變。這些都在要求學者直接的走出學院與搖椅,置身於完全不同的文化中,以最直接的體驗徹底重塑理論。這些理論關乎種族,關懷人類發展的不同階段,關乎性別的分工與定位,關乎正常與疾病、文明與野蠻。而人類有太多可能,使固著(而非“選擇”)任何一種都是偏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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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然,餘下的都是歷史。這種帶有敘事的科學史,總是比教科書式的提到一堆人名、學著與理論要立體得多。但讀到此處也總是在思考:哲學在這些年輕科學的發展中,經常扮演著黑臉:要不是對普遍真理太有信心,要不就是對偏見固著太深。由此看來,二十世紀之後的哲學都是往「預設沒有普遍真理」的方向前進也不是沒有道理的,畢竟太多在文明的視角之外,有太多的人因為這些“早產”的普遍真理而受迫。

1931年的巴黎殖民博覽會

而這些是在哲學乍看之下中立的「定義」過程中就捲入了許多價值、信仰與類比。這並沒有什麼問題,畢竟人類只能從已知事物的變異與推定來達成觀念上的理解。但一旦將這些擴張定義視為「全新的立基點」,就會掩蓋經驗既有的複雜,或被稱為前理解或前條件的存在。或者同義反覆,或者重蹈覆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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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進一步也牽涉到我對哲學的定義:一門揭示新問題的技術。就像達爾文或者文化人類學家們,按照他們揭示了新的問題意識,抵抗既有理論的過程,雖然方法上都是經驗研究,但結論卻是哲學性的:對世界分類的存有論進行重整。因此許多科學家在我眼裡也是哲學家:其結論產生了一個錐狀視角與方向,而不是一個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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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很遺憾的,我們的時代仍然有許多偽科學。原先我仍在思考科哲是否能夠辨認真/偽,但後來越發悲觀。尤其是人文與心理,其中的誠實甚至只能要求研究者自身不嵌入任何干涉意圖。然而研究者不可能沒有理論意識,而肯定會使觀點、研究模式、歸納結論具有偏誤。這使所有人文學科,甚至接下來的人造智能化以後的新科學,都需要基本的人類學與詮釋學意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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