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美育書簡》一個能夠遊戲的人,才是真正的人

GSHTL
Jul 12, 202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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弗里德里希.席勒的《美育書簡》

對於一個動蕩的年代來說,美學究竟有什麼意義?或許大部分的人會答道:「自身都難保了,還有什麼餘裕管什麼美啊藝術啊?」而席勒的答案卻相反,並質問道:如果沒有美學,人將變成什麼樣子?

關注美學與藝術哲學者多少會知道,席勒的美學理論多承襲自康德,將美感視為理性與感性之間的辯證狀態,而非單純的感覺或為概念形式所成就。而「遊戲」在康德看來,是指「知性功能的自由活動」,使審美判斷與認識判斷區分,而成為對作品反思後,更有彈性的說服與彰顯的實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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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席勒更進一步,也許是歷史首次的將「遊戲」作為真正的核心概念來做哲學論述,指出能夠遊戲的人性才是真正完整的人性。然而這是為什麼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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席勒寫作此書的年代(1795),距離法國大革命還不足十年。儘管這是一次追求自由與平等的革命,卻沒有真正獲得一個自由的社會:不同的階級與派別仍然相互鬥爭,推翻了封建階級的暴政,卻又迎來革命階級的恐怖統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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席勒指出,被壓迫的下層階級終於覺醒,意識到自身作為主體與自由的重要性,卻將社會上所有的法則性都視為敵人並一律摧毀;而上層階級則一面躲藏在搖搖欲墜的封建包袱,一面宣揚啟蒙的幻象,然後守著僅剩的財產與特權不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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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此他做了一個柏拉圖式的「邦-人」對比,認為之所以這個時代的「國家」沒能把握住提升至自由國度,而退回到更野蠻的狀態,是因為當中的「人性」亦分裂成片面的部份。啟蒙告訴我們人能透過理性在教育自己,以脫離自然的蒙昧狀態,卻沒有意識到失去與感性聯繫而孤立的理性,與孤立的感性一樣,都只配稱為「衝動(Trieb)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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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感性衝動由自然的物質需求凌越理性的自律,那麼人將顯得粗鄙,將所有禮儀都視為虛偽,將所有規範視為限制,而為「野人」。而當理性或形式衝動凌駕感性達到全面統治時,人將失去感受性的敏銳,用應然的規範來壓抑自然需求而來的多樣性,而為「蠻人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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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論何者,人都是受到盲目衝動所奴役,就如暴政與無政府都受盲目所支配。

賈克—路易.大衛的《馬拉之死》,也象徵著法國革命精神之殉道者浪漫,卻也將其逼至極端的恐怖。

人必須意識到自己既不是動物,也不是神,必須時刻將失衡與碎裂的衝動之間進行劃定與辯證,才能夠擁有真正的意志可言。而這需要在對立的衝動間形成一個飛地以揚棄二者,這就是「遊戲衝動(Spielttrieb)」。就如同一個完整的人既有不變的人格,又有隨時間而變的狀態,但二者仍在辯證中相互構成:沒有人格,狀態則四分五裂;沒有狀態,人格則無從彰顯,人的完整性最終是漫長的來回逡巡,而不固著與任何一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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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能夠實踐遊戲衝動的辯證之處,就是藝術。追求著生命(Leben)的感性與追求著形象(Gestalt)的知性在此匯聚而不相互吞噬,一個主體既按照形構的方式來感知,亦按感知的方式來形構,一個「活的形象」才終於呈現。就如羅馬人在殘酷的脅迫下體驗殺戮的恐懼與快感,希臘人卻在奧林匹克中有尊嚴地體驗競技的純粹審美,這份審美則來自於暴力與脅迫的片面衝動都被揚棄,卻在遊戲中同時上升為對意志與規範的審美。這時人既非殘暴的野人,亦非冷漠而麻痺的蠻人,而終能真正互為主體的看待彼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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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不同的藝術有不同的起點,在音樂上以聽覺出發,在畫作則有形象出現,建築與雕塑則是空間形式的穩固。然而越是優秀的作品,就越能整合不同的衝動與功能,在限制中浮現無限:音樂出現可見的形式與線條,建築與雕塑出現音樂般的律動。這也對應著人在進入審美狀態時,在接受藝術的刺激前,亦需要將固有的內容與目的所懸置(借用現象學),以在一個無規定的狀態下使感性內容與知性相連,這時人不只是被動的感覺,而是主動的成為可規定的遊戲狀態。

席勒像

相應的,席勒指出人的發展也有三個階段,第一階段即與自然無法區分的感性狀態,第二是提升至而只看的見無限的而陷入超越形象的理性狀態,最後才是又回到了對世界的觀看,卻能在觀看中自由的將自我與世界區分,而讓彼此相互作用的自由狀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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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這種審美自由中,它無法取代知識與道德,而藝術與這些相比,更接近某種脫離現實的假象。然而這種獨立假象並非錯誤也非幻想,而是指出了人真正自由的狀態應為如何。從打獵過程成為岩洞裡的壁畫,到戰鬥成為競技,通過這些抽象而去目的化,或者稱遊戲化的過程,人類存在層次下的自由才真正實現。而在文明中,教育必須透過美來使人們真正意識到這件事。如果沒有如此由內的進行革命,則人就還不配為人,再多革命也只能造成退化與反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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